平常之恶: “小吏”为何更凶残?
“欢迎光临,扫一下码。”
奶茶店主恐怕万万也想不到,这一句话,居然给自己的生意,招来“灭顶之灾”。
11月10日上午,黑龙江省肇州县街头,一名戴着眼镜和口罩的男子,走进一家奶茶店。
店里的女服务员连忙打招呼欢迎,并要求扫健康码。
这一刻,该男子突然声称,自己是市场监管人员,对店铺进行检查;
与此同时,又有两名男子走进奶茶店,其中一人身穿制服。
这三人气势汹汹地说:按照要求,第一句话必须是“扫健康码”,而你,居然先说欢迎后说扫码,这是防疫要求不彻底的违规行为!
这几个监管人员当场给这家奶茶店的大门贴了封条。
此事传到网上,引发很大民愤,据说,目前奶茶店已恢复正常营业,那几个执法人员被通报批评,定性为“滥用职权,故意刁难”,并受到处罚。
那几个恃权作恶的执法人员,不过是最底层的小吏,平时和普通人毫无区别,但稍微有了点芝麻绿豆的权力,便青面獠牙、暴虐无比,仿佛人性瞬间荡然无存。
这究竟是为什么呢?
美国当代学者朱迪丝·施克莱,写过一本《平常的恶》,对此类问题,有很多深入探讨。
书中指出:或许,同样身为常人的你和我,也随时可能变得和他们一样可悲……
“有权有势的大人物,虽然也可能诉诸强权高压,但通常以稳定、安定为目的。”
“相反,那些有点权力的小人物,尤其是刚刚获得一点点‘县官不如现管’的小小权力之人,则渴望找到各种机会,尽情使用一番自己手中的‘权柄’,好好‘过把瘾’。”
对此,书中列举了不少例子。
例如在充满宗教迫害的中世纪,很多史料表明,最热衷于检举“异端”的,往往是那些临时充当宗教裁判所的底层小吏的普通人。
他们整天热衷于四处巡逻,对周围的邻居吆三喝四;对隔着几条街的本市陌生人,则是无所不用其极的“鸡蛋里挑骨头”。
于是,举止有些怪异的吉普赛流浪汉,某些特色服饰被控诉为异教徒的标志;疯女人的几句胡话,成了“女巫”的罪状。
而那些被指控的人,轻则失去自由,重则被处于火刑。
那些热衷于指控异端的宗教裁判所小吏,对教义并无热衷,和被指控者也并无冤仇,甚至素不相识。
对此,书中慨叹道:
“除了极端的残酷,和披着宗教神圣外衣的愚昧与荒诞,更加讽刺的是:即使站在罗马教廷和宗教裁判所的角度看,教会小吏的行径,也成了一个悖论。”
“教廷的初衷是消除异端,维持一潭死水般的安定。而反观那些小吏,每天巡逻都唯恐无人犯禁,唯恐天下不乱,即使人人循规蹈矩,也要设法制造一些案件,抓几个倒霉鬼。”
——这和疫情下的一些底层小吏,一样一样的!
像那几个仅仅因为服务员先说欢迎、再要求扫码,就查封奶茶店的防疫基层人员,可想而知,当他们每次巡逻时,都以恶狠狠的狼眼,盯着每一家店铺,乃至每个人;
如果一天下来,没找出任何人的一点问题,处处无事,他们反而会很失望,其心态就像“窃贼走空”。
于是,即使没事,也要设法找茬,制造一些事端,收拾几个人。
那家奶茶店,不幸落入他们手中,成为他们宣泄权力欲望,或曰过邪瘾的对象。
幸好,奶茶店主将此事发到网上,引发众多网民的关注和谴责,才有了后续的反转。
然而,一个天高皇帝远的东北小城,以及其他类似的小地方,这样的小吏,和这类狗血冤案,还有多少?
又有几个纯属倒霉的无辜者,在遭遇这般横祸后,能够把冤屈的声音传播出去,得到纠偏呢?
书中分析了此类小吏——尤其是刚刚得到一点权力不久者——的心理:
长期以来都是平常人的他们,因为偶然机缘,被过去一直高攀不起的“上头”,赋予了一些实权,乃至编制身份(哪怕是金字塔的最底层)。
这一刻,他们顿时觉得自己“与众不同”,比周围的其他人,仿佛骤然高出一头,有了“管他们”的资本。
他们并不了解权力的游戏规则,以为对“下面”管得越严,越能取悦提拔自己的上峰;
于是,他们通过近乎变态的加码,来进行“效忠表演”,渴望得到“上面”的认可。
与此同时,他们也由此尝到了整人的快感。
尤其是在“尊卑有序”,崇尚等级制度的地区,几乎每个无权无势的平常人,都有很多被欺压的经历,忍气吞声地哀叹“有些人,后台比我硬,我根本惹不起的”。
然而,如果突然“一朝权在手”,有了哪怕一点点“现管”的实权,对他们而言,就无异于咸鱼翻身:有了可以仗势欺人的“尚方宝剑”,从奴隶变成了主人。
某地防疫人员巡逻时,除了按常规操作佩戴红袖章,高音喇叭喊话之外,还“杠上开花”特别配备了一个神器:
打起架来颇具杀伤力的长棍子。
就像古代官差衙役——如《水浒传》里押解林冲的董超、薛霸——的水火棍,而当地的父老乡亲,则仿佛成了受其押解、任其宰割的“贼配军”。
相比这种花架子,还有更加“真抓实干”的。
某地穿红马甲的基层防疫人员,逮到一个“私自出门”的妇女。
他身手矫健地箭步上前,拽住该妇女,当场一个结结实实的抱摔,把妇女摔倒在水洼里。
随后,他一边拳打脚踢,一边大声训斥:“叫你们不出来,你偏要出来……”
——当他殴打、辱骂“违规者”时,内心很可能充满了自命正义的快感,仿佛自己成了在封建时代的公堂上,严刑拷打“罪犯”的官差。
还有些,是明摆着故意刁难人,甚至可以说,存心把人往死里整。
今年春天,在山东淄博的王舍二区小区,一癌症晚期老人在长期封控的家里,病痛难忍。
在家属与各方协调下,救护车开进小区,准备把病人接到医院救治。
这个举动,遭到该小区工作人员,以“防疫”为名的阻拦。
工作人员居然让心急火燎的病人家属,出具病危老人的“待死证明”!
——全国自古至今,历朝历代都从来没有过什么“待死证明”,人命关天,是几千年来的基本共识。
所谓的“待死证明”,是小区恶吏的混账说辞,对癌症患者家属说这种屁话,明摆着是存心把人往死里逼。
给危难者伤口撒盐,痛中加苦,成了某些小吏故意而为的“乐趣”之源,真是狼心狗肺到家了!
如今,类似的事,依然不断出现,甚至更为惨痛。
11月1日,在兰州七里河区西园街道,一个3岁男孩发生一氧化碳中毒事故,生命垂危。
孩子的父亲匆忙送他去医院,然而,防疫卡口的工作人员看到了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幼童,却死活不让出小区,就这样拖延了很久。
最后,父亲在众多邻居的簇拥下冲了出去,抱着孩子来到医院,但孩子已经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,抢救无效死亡。
——如果此时没有被曝光,小区看门的“小吏”没有被调查、惩处,很可能,他们非但不会为幼童之死有半点忏悔,还会将此视为自己“执法如山、铁面无情”的功绩,引以为荣,甚至充满邪性的快意……
那些仅仅获得一点权力,便扭曲人性的小吏,可悲、可鄙,令人作呕,但同时——如书中所言——在很大程度上,也值得我们引以为鉴,为之反思。
在披上“虎皮”之前,他们大都和我们,是一样的平常人,谁也不比谁更坏。
换言之,如果偏巧得到一点权力,成为小吏的,不是他们,而是你或者我呢?
“权力对人性,有着天然的腐蚀性;或者说,权力本身就是人性的炼狱,很多普通人,都经不起这个考验,都难免人性为之扭曲。”
想想看,当我们中的一些人,即使在排队做核酸时,偏巧得到一只红管,或许都难免突然觉得有些与众不同;
如果街道居委会,发给我一个红袖章呢?
说不定,我也会趾高气扬地满小区巡视,巴不得看到一个没戴口罩的,当场狠狠训斥几句,过过“官瘾”——可以确定,对方不敢还嘴,只会老实认错。
如果我的权力再大一点,足以决定一条街上众多商户的命运呢?
借此对商户大发淫威、横加刁难,或者敲诈勒索的小吏败类,会不会也包括我?
书中抛出类似问题,作者本人的答案是:
“我永远不会说自己,能比其他小吏做得更好、更有人性,我拒绝这种自命贤良的公开表态,或曰表演。”
“这些问题,不仅是抛给读者们共同思考,更是我对自己灵魂的永久拷问:我也是众多平常人的一份子,也难免有着‘平常之恶’。”
或许,多一个这样的自警者、思索着,就能少一些“平常之恶”,少一些一朝虎皮加身,便人性荡然无存的可悲小吏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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